第12章:初恋情人送温暖

见我发呆,齐齐朝我的脸狠狠地拧了一把,“想什么啊?看你一副花痴样。”说完,撞了撞我的胳膊,我一看,是林小伟来了。

林小伟身后的那个女孩子让我觉得面熟,紧接着我想起来,正是那天晚上送林小伟回家的那个女人,原来那时候就已经开始地下战了。她显然也认出了我,马上跟紧几步,迅速地挽住他的胳膊。只是她演技很差,装出来的满脸幸福让我一看就是在显摆。

我在心里好笑,有这个必要吗?我知道在齐齐的婚礼上一定会撞见林小伟,所以之前我一直在想,遇见他的那一刻我会做出何种表现,是豁然一笑还是扔给他一个冷漠的眼神?此时我才明白,这种假设我一样都做不到。看着他搂着那个乖巧的女人谈笑着从我身边走过,我的心里像是被马蹄踏过一般,隐隐作痛。

我竟然那么在乎他看我的眼神——他只是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同看所有陌生人一样,这在我看来,比任何毒辣的仇视都要让人感到自卑和失落。他已经很明确地告诉我,我不会活在他的记忆里。两年的夫妻感情,早已随风而逝,没有在他心里腾出一丁点儿的位子来存封。

我很失望。我曾在无数个寂寞的夜里,想起他哭红的眼睛,想起他向我说的无数个对不起,我在这些场景里感动得流泪,让它充实自己并不富足的爱情,用它来缅怀我们的过去。

我以为,他也如此。可是我错了,在他心里,我们已经没有过去,连恨都没有,这就是男人比女人狠心的地方。

晚上待在办公室,几个同学打电话问我去不去齐齐家闹洞房,我说这时有事,等会儿再定。齐齐的新房尽管没有我曾经的新房那么奢华,但足以刺痛我的心。

之后齐齐又打电话了,说你死哪儿去了啊,今天是我结婚呢,你一定得来。我心里有点厌烦,狠了狠心,给她发了条短信说酒店有事,实在来不了。她回复我说,全世界人不来都行,你一定得来。

我磨蹭了一番才过去。

新房里早已是人声鼎沸。闹洞房的人很多,一直挤到卧室门口,全然不像是她说的“少了我不行”的场面。几对已婚的小两口拿着一大串香蕉和鸡蛋进了屋子,随即关上了门。

我索性坐到对面的沙发上。旁边坐着一对情侣,正在翻看齐齐的结婚照,男的拉拉女孩的手问:“你喜欢哪件婚纱?”女的顿时羞红了脸,指着其中一张傻笑。

新房里不时传来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让我觉得闹心,于是悄悄起身离开。

我买了包烟,一桶方便面和一瓶牛奶,站在路边拦的士。风吹得我很冷,我提着袋子,手早已冻得僵硬。

刘明刚给我发来两条短信,一条是个荤段子,另一条告诉我他的矿已经开采了,忙完这几天就回来看我。

我说宿舍很冷,冷得不能睡。

他说等我回来给你把空调装上。

人事部下发了关于做好年度考核的通知。

今年年初,人事部制定了一个绩效考核管理办法,年终将按照8%的比例进行末尾淘汰,分数排在后面的中层干部则降职降薪。

下午,吴总开了一个动员大会,要求大家将自己的个人述职报告整理好,认真地对待这次考核。另外还特别强调,今年的员工考核不再是走走过场,一定要形成优胜劣汰的激励机制,对年度考核不合格的员工,决不手软。

散会的时候,我环顾四周,感觉大家都兢兢战战地听着,唯有冷玲转动着手里的钢笔,一脸的不屑。

今年的考核比往年提前了整整一个半月,而且从下发考核文件到实施,中间只隔了四天的时间,再看看其他二级单位,都还没行动,似乎就只有我们酒店在搞。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考核是整个酒店集团的统一活动,为什么就单单在我们酒店提前实施呢?

有天在食堂,我问包子,刚说了“考核”两个字,他便立马儿绕开道,“依嫂,吃饭呢,您就省省吧。”

这也无所谓,反正迟早是要考的,对我来说没什么意见,倒是冷玲上次陪吴总去上海出差回来没多久,居然就提部门副经理了。人事部的任职文件刚下,便有几个人跟着跑到她办公室去祝贺了,这群厮,我没离婚那会儿,哪天不是请他们吃饭唱歌送礼物,现在见我没什么可捞了,就全奔冷玲那儿去了。真他妈世态炎凉!

冷玲也没准备低调,走路像只鹅似的,曲项向天歌,差点没顶破天花板。真是没看出来,这女人的几步棋倒是越走越稳当,几乎能体现出一个军事家的战略眼光和水平了。

我那天火气特大,但又没处发作,正好发了工资,便打电话约齐齐去逛新开业的时代广场。

齐齐开着她男人刚买的广本,顶着一对黑眼圈来接我。我一上车她就盯着我说:“大势已去了,稍稍熬个小夜就没个人样了。”

在化妆品专柜,一个眉清目秀的导购小姐说我眼睛周围有细纹,即使看不出来也要提前保养,不然就会跟着长眼袋。我一听,悲从心来,一咬牙买了一整套兰蔻的眼部护理,一千四百多;随后陪齐齐去看内衣,再一咬牙,买了套塑体内衣,一千七百四;最后逛鞋城,面对新上市的皮靴难挡诱惑,最后一咬,七百块顿时付之东流。

齐齐倒是没咬牙,买了一件风衣,四千八,给钱的时候眼睛都没扑闪一下,收银员那叫一个喜笑颜开。

从商场出来,我俩两手都是袋子,总共加起来有七个,我顿时觉得眼睛鼻子都在滴血。我对齐齐说:“咱俩今天是不是有点疯狂了?”

她把袋子一个个放到车里,吹了声口哨说:“又不是扔水里了,现在不享受什么时候享受啊?”

“你现在是享受的时候,可我不是,挣扎在温饱边缘呢!”

“总会好的,不过,结了婚才明白,未婚和已婚的幸福都一样,需要靠自己创造的。”

“什么意思?你婚期还没满月呢。是想说男人靠不住,还是想说婚后生活与理想婚姻有差距?”

“都有。”她微微一笑,专心地开车。

车里放着梁静茹的歌,配上万里无云的晴天,感觉很温暖,我按下玻璃,觉得心情大好。

“不如去我家打麻将吧?”齐齐说。

“您可是在蜜月中呢。”

“江昊出去谈事情了。去吧,我无聊着呢。”她说完,开始打电话。

打完电话,齐齐给我介绍她约的朋友,一个自己开服装店,一个自己开美容院。

“都是女强人嘛。”我欷歔,心想,等哪天刘明刚高兴了,也让他给我投点资,让我也试一试企业法人到底有多好玩。

是两个八五年的女孩子,我在心里惊呼,不简单哪不简单,年轻有为啊。再看两人的装扮,应该也不是白道上的人,左边那女的,顶一头红头发,乍一看,像只病入膏肓的火鸡。那头发枯得,像堆稻草,我真担心落个烟头就会着火。另一个则戴了两只大铁环,在耳朵上荡着秋千,不时甩到脸颊。她们都化着浓妆,那两张脸都涂了太厚的粉,让我想起面缸。

我很久没打麻将了,才知道她们涨了价,由十块改成五十了。我技术一向很臭,几乎逢赌必输,现在一听这数字,不免心里发虚。

“火鸡”今天的火气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头发太红的原因,每次都捏着个屁和跑在最前面,留下我们三个人在后面厮杀。“大铁环”虽说跑在后面,但和很大,不是清一色就是门前清,一副做大做强的气势。只有我每次都在后面收尾,一百的大票子一张接一张地往外扔,两千元钱只撑了二个半小时。

一不做二不休,我拿出身上最后的三千,准备东山再起。但今天火气特别霉,撞鬼了似的,我也越打越没斗志。打到凌晨一点多的时候,钱全没了,大家见我这么背火,都推牌说今天不打了吧。

散场后,齐齐让我今晚就睡她家,正好陪陪她。我问江昊,她说可能回不来。

躺在床上我很心疼,有种强烈的犯罪感,五千多元钱啊,让我一天给挥霍完了。

刘明刚给我发了条短信问我在哪里。这家伙最近几天很奇怪,总是半夜三更才记起我。我怕吵醒齐齐,起身在卫生间给他发了条短信。我说我今天输钱了,他问多少,我说五千。

我希望他说,没关系,我给你报销。

蹲在厕所等了很久,他没回,我就打过去,关机。

考核这天,我居然睡过了头!

我是被一阵电话声惊醒的,包子着急地在电话里冲我喊:“依依,你怎么还没来?述职马上开始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起身就往酒店赶。路上居然又堵车,我急得只想骂娘。途中收到包子的短信,说大家都已进会议室了,领导还在讲话,要我从后门进去。

我用最快的速度换好工作服,跌跌撞撞地奔到会议室门前,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大脑还在辨认哪个门是后门的情况下,身子已经破门而入。

吴总正在发言,我的突然闯入让他停下来,定睛看着我。霎时,全会议室的人都定睛看着我。一秒,两秒……这些人的目光像一支支瞄准的箭,朝我嗖嗖嗖地射过来。我涨红了脸,连忙退出,关门的时候因为太用力,砰的一声,像是在空旷森林里发出的一声让人心悸的枪响。我站在门外,懊恼地打着自己的手掌,暗暗叫苦。

从后门溜进去坐定后,我才发现述职稿没拿。该死,我总不能即兴演讲吧?讲不清楚不说,还让领导觉得我不谦虚。我慌忙给包子发条短信,央求他帮我去拿一下。他回复说:来不及了。你没来,我帮你抽的签,抽的第一。别骂我,改天请你吃饭。

天哪,我死定了!真想一头撞在墙上,撞成痴呆。

再看看自己,素面朝天,面如菜色,工作服的领结也没打好,歪歪地吊在脖子上,头发没喷啫喱水,到处乱飞,总之狼狈至极。

很快轮到我了。脑子里一片混乱,我本想及时理理头绪,但似乎越理越乱,只得边想边讲,东讲一句,西讲一句。

结束的时候,我扫了一眼前排的领导们,个个皱着眉头给我评分,尤其是吴总看我的那一眼,让我有种想往下水道里跳的感觉。

等待我的,一定是一个漆黑的夜。

果然,下午张色狼找我谈话。

色狼用一对浮肿的眼睛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小莫啊,领导们一致认为你离婚以后变化很大。工作心不在焉,粗心大意,还经常迟到早退,所以我想和你谈谈,想听听你的看法。如果工作上和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你不妨说出来。”

他见我没回应,继续说:“按你现在的分数,就应该降到一线员工的薪酬档级,工作环境差了不说,工资也是整整少了六百多呢。你可不要仗着是总经理身边的人,就可以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危机感对每个人都是存在的。”

这句话把我惹火了,我心里一横,冲劲儿就上来了,“什么叫仗着是总经理身边的人,您是说我仗势吗?好,就算是吧。不过,既然是在强调民主测评的公正与公平,那么我想请问一下,冷玲提成部门副经理为什么不进行测评?这在酒店好像是破例吧?既然是公司制定的制度,为什么不严格执行呢?该不是您这个人事总监对她开的绿灯吧?”我也没给自己留什么后路了,大不了我辞职,老娘不干了!我坐在那儿,想着新买的塑身内衣,穿着不错,觉得人很挺拔。

张色狼看了我一会儿,起身往门口走。我以为他要拉开门,怒斥着说:你给我出去!不想他关上门,重新坐到我对面,慢悠悠地点了根烟,“我一直觉得你很机灵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犯浑?”

我抬头看他,没明白话里的意思。

他满不在乎地看我一眼,“很不服气是不是?这世道让你窝火的事情多着呢。有些事儿,你应该看得到,我也是奉命办事,你应该看得懂吧?”

他把烟灭掉,再次起身把门反锁上,站在我身后说:“我这是暗地里帮你。你明里暗里都和人家对着干,何必呢?你一个女人,又离了婚,我是不忍心让你到那一步啊。”他说着说着,居然把手轻轻地放到我肩膀上,放低了声音说,“只要你愿意,我会做你坚强的后盾,时刻保护你,不让任何人给你小鞋穿。”说完,用力地捏了我一把。

我像被蜜蜂蛰了似的从沙发上弹起来,逃命似的往门外冲去。

早上经过大厅,听说了一个震惊消息,冷玲被人打了!据说是昨晚在迪吧被几个小混混打的,浑身是伤。有个男的还拿个啤酒瓶碎在她脸上。

我不禁听得一身冷汗。

我以最快的速度奔到办公室,看了看四周,然后锁上门。觉得一切安全之后,我拨通了雄哥的电话,忐忑不安地问:“昨晚迪吧打人那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他雾气蒙蒙地说:“什么事儿,迪吧?怎么回事?”

我说:“冷玲被人打了,是不是你干的,快说!”

他说:“绝对不是我,你……还当真要打啊?”

我说:“不要开玩笑。确定?”

“确定。”

我暗暗缓了口气,“上次我是跟你开玩笑的,记住,到此为止。”

挂上电话,我满脑子的疑惑,奇怪,居然有人比我更恨冷玲。想想真可怕,一个女人,在迪吧被一群混混围着爆打,还扔啤酒瓶,这人心肠也太狠了。冷玲就算是有点小心计,喜欢和上司搞点暧昧,也不至于有人对她下此毒手啊,这种打法,简直就想置人于死地。我心里一惊——她不会和黑社会还有什么关系吧?

去了办公室,吴总要我通知一个市场方面的会议。给叶强打电话,但一直关机,我决定去看看他是不是在办公室。

刚一出门,见对面来了个女的,微胖,走得很急,很大声地喘气,一副气势汹汹,要与人拼命的样子。

我感觉来者不善,客气地问:“请问您找谁?”

那女的停下来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又径直往前走去,边走边喊:“你给老娘出来,你关机!关机我也能把你揪出来!”她声音很大,像只要咬人的母狮子。

门砰的一声拉开,叶强从办公室出来,头也不抬,提着包就往外走。

“你躲着我是吧?有种在外面养女人就别躲着我!”女人找到了猎物,挤压的愤怒瞬间迸发,她扑上去,声音被喊得四分五裂,亮堂堂地砸在空中,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霎时,每个办公室门口都偷偷伸出了脑袋。

“你这时候知道怕了?老娘就是要搞得人人皆知,让大家看看你到底有多卑鄙!”女人揪着叶强的衣服哭喊着,“我叫你背着我在外面养女人!”

女人忍耐到极限一旦爆发,便是失去理智的发泄。她揪住了叶强的衣服后,随后又揪住他的头发,却又不知道该把它怎样,只是用力地摇晃。鼻涕眼泪在她变了形的脸上冲了出来,像两条支流,继而汇合,流进嘴巴、下巴和脖子。

叶强捉住女人两只疯狂的手,喊了一声,“快叫保安!”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散开去打电话。

女人是被保安拖出去的,她气力很大,哭喊着不肯松手,脚还在地上拼命地乱蹬。

女人走后,叶强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脸上全是被女人抓伤的指甲印,让人同情又不想多看一眼。

晚上下班回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冷飕飕的风朝我脖子里灌。想想白天的一幕,我就不寒而栗。指使人打冷玲的,竟然是叶强的老婆!听他们说,叶强的老婆查到了两人的通话清单,还在他手机里翻出两人躺在床上没穿衣服的照片,于是出钱请了帮小混混教训教训冷玲。

手机遇上高科技,最大的方便就是给人不方便。

冷玲被打的事情让我有些心虚。我想起了刘明刚的老婆,不知道她会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泼我一脸的硫酸。

我到路边的地摊上炒了份盒饭。旁边有个扑了一脸白粉的女人在打电话,她温柔地说:“老公,外面太冷了,我给你把饭带回来。”我瞅瞅她年龄,应该快奔四了吧?靠!这么老了还矫情,笃定是在外面做了亏心事。

过了一会儿,来了个男的,额头上顶个刀疤,头发油腻腻的,一来就搂过那女的问冷不冷啊,女的打开他,说注意点行不行。

火锅端上来后,那男的问:“给他炒什么菜啊?”

女的说:“随便,刚打电话问了,什么都吃。”

我很鄙视地,在心里说:你胃口也很好的,什么男人都吃。

自从叶强的老婆来酒店闹了这么一场之后,这事就成了酒店的爆炸性新闻,人人皆知。之后好久都不见冷玲和叶强。冷玲的工作让一个主管暂时接手,叶强的工作让余总临时代着。好在现在是销售淡季,不然市场部这一摊子事儿谁也没精力兼顾。

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脑子里都是那天叶强委靡的样子。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想叶强那么威风体面的一个人,居然也会让老婆骂得体无完肤。幸好那天雄哥没把我的话当真,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我对冷玲的恨也因为这件事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再让我憎恨,但总归只是个女人。

下班后,我接到了齐齐的电话,她兴奋地说:“依依,晚上一起吃饭,有神秘人物出现。”

“谁啊?我只对未婚男性和法人代表感兴趣。”

她呸了一声,“向丰收回来了。”

“向丰收?”我有点惊喜,这小子,的确是好久没见了。

向丰收是我初中的同学。我俩上初一时有一段青涩的、刚一萌芽就迅速被扼杀的感情。

他是我们班学习委员,数学特棒,再复杂的题目进了他的脑子,总能迎刃而解,加上他一副乐呵呵的傻样和助人为乐的祖传美德,女同学都喜欢他。我也不例外,每次看他在黑板上写下一长串我怎么看都觉得是天书的公式,便像花痴一样地傻笑——那个背影,写满了智慧与无所不能,简直就是帅死了。

初一那年我就崇拜两个人,一个是郭富城,另一个就是他。

不过,人无完人。他理科棒但是五音不全。有次开班会,他报名要唱《小白杨》,一曲唱下来,全班同学都不见了——都笑到了桌子底下。因为他一首歌唱了四个调,高音时还不停地出现破音,像拉锯条似的。

我是班上的文艺委员,为了接近他,便打着“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口号要和他达成“互助协议”。向丰收对我的提议很赞同,小鸡啄米似的,头点个不停。我语文成绩好,便起草了一份倡议书,内容如下:

“我班现有一大批偏科严重的学生。五音严重不全者(主要指他)、数学成绩极差者(主要指我)大有人在,严重影响了新时期初中生的整体形象,给班级抹了黑,拖了后腿,不符合素质教育的要求(素质教育这个词是我从校长训话时听来的)。为发扬学校团结互助、共同进步的良好风尚,莫依依和向丰收两位同学本着自愿公正、取长补短的原则,每周日下午两点在校园后的山坡上进行互助学习。不能违约,违约的睡觉被雷劈死,走路被车撞死,喝水被水淹死(本来写了八条,被向丰收删了五条,他说太毒了点)。”

协议实施的第一天,我俩就被老师逮住了。露馅的原因是我嘴上对老师说在补习外语,手里却拿着物理课本。班主任是位三十多岁尚未结婚的女人,她连连推着眼镜说,你们胆儿太大了!随即把我俩作为早恋典型在全班开了批斗大会,我俩站在讲台前,耷拉着脑袋,向同学们做检讨,接着请来了双方的家长,写了保证书。

这一闹,全年级都知道了这事。我走在哪里都觉得有人盯着我看,通缉犯似的,那滋味太难受了。我连死的心都有,还写好了遗书。向丰收更倒霉,学习委员的职务被撤了不说,还被调到了最后一排。最后一排都是老师的雷池、死角区、难民集中营,属于被放逐的一类。

这件事情成了我心里的硬伤,连和男生说话的胆量都没了,唯恐有个什么闪失。一看到向丰收,我更是内疚不安,后来他的座位往前调了几排,我们还是没有说过话。再后来,他上了高中,和我分道扬镳,也就在我脑子里慢慢褪色了。

之后整整十年,我俩没见一面。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他,我竟然有些莫名地紧张。

我准时来到桑干河,刚一推门,就撞上齐齐和静姐鬼样的笑声。她俩正握着手机互发黄色短信,把向丰收一人晾在旁边。

向丰收见我进来,腾地站起来,表示迎接我。

“你准备向我致敬啊?”我呵呵地傻笑,想调整出一个轻松的自己。

“对对对!”齐齐坐直身子,拍着向丰收的肩膀说,“向你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致敬!”说完,又和静姐笑得歪倒在沙发上。

我踢了齐齐一脚,“去死。”随即朝向丰收别扭地笑了笑,“别理这两个女人,天生就没个正经。”

“那咱俩还得拥抱一下吧。”向丰收边脱外套边说,“这么多年不见。”

一旁的两个女人见状,吆喝着,“不行不行,得来个贴面礼。”

“起什么哄啊,又不是闹洞房。”向丰收摘下眼镜,使劲揉着鼻子,一脸坏笑。他魁梧结实了不少,可见高中毕业后,蹿了个头,只是脸没变,还是张娃娃脸,圆圆的,挂着憨厚无邪的笑。

我俩很自然地搭了一下胳膊,算是拥抱。同学感情总是很特殊,即使多年未谋面,被时间抹去了昔日的模样,但只要见了面,同学间的特有随意和真实便很快回归到彼此身上。

齐齐这女人上周随老公去了趟海南,晒得跟包公似的。我指着她开始蜕皮的额头说:“妞儿,印堂有点发黑呢。”

她没理我,从包里拿出一包咖啡和腰果递给我,“本想给你带几个海南**,怕你嫌黑。”

我白了她一眼,“江昊呢,怎么没一起来?”

“去香港了。我舅舅单位的职工港澳游,他得亲自带。”

“小心被护士勾走。”静姐不怀好意地笑。

齐齐朝向丰收抛个媚眼,“那我就找你得了。”

向丰收刷地红了脸,“别抛了,快站不稳了。”

齐齐搬来了一箱啤酒。我对向丰收说:“你惨了,这两个女人今天兴致很高。”

向丰收一看,傻了,问我:“你们平时……都这么喝?”

“给你接风,当然得有气势一点。”齐齐说完,看了我一眼,“主要是庆祝你俩团圆,我跟向丰收同窗六年,可你俩是九年,而且……”

我敲敲碗,“哎哎哎,停!”

“那喝吧。”他推推眼镜,很好商量。

大家一起喝了一杯,打开了局面。向丰收接着起身,分别敬了我们三个女的。

静姐见他很实在,不忍心老整他酒,笑了笑,说:“吃点菜再喝吧。”

静姐话音刚落,向丰收像是收到了指令,马上拿起筷子夹菜。大家见他这么听话,都忍不住笑起来。

“我敬你一杯吧。”我端起杯子看着他说,“准备回来发展了?”

“嗯。”他点了点头,喝了一大口。

齐齐在一旁叉着腰嚷:“你养金鱼呢?”

向丰收见状,马上喝光,边擦嘴边继续说:“已经联系好了这边的英博学校,下周就上班。”

“私立学校吧?”

“嗯,私立,教语文……你呢,过得怎么样?”

“还行吧,呵呵,不怎么好。”我揶揄着笑道。

齐齐站起来,“哎哎哎,今天是朋友聚会,不是鹊桥相会,你俩别这么含蓄好不好,都影响我们的氛围了。”

“对,今天可是双喜临门,一是齐齐蜜月归来,二是依依和他同学十年重逢,得来得热烈点儿。”。

静姐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啤酒盖纷纷落地,每人面前开了两瓶啤酒。

齐齐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两个大杯子,估计一杯能装半瓶啤酒,她边往里面倒酒边说:“今天这场面得整大点儿。”说完指指向丰收,“来,咱俩先走一个。”

向丰收瞪着眼睛,“不会吧,喝完?这太多了点吧?”

齐齐坐下来,佯装很生气。

“喝!”向丰收突然卷起袖子,一副豪气冲天的样子走到齐齐旁边,“你先,女士优先!你喝了我喝!”

“不喝怎么办?”齐齐问。

“不喝我从这里爬出去。”向丰收说得斩钉截铁。

齐齐仰头喝酒。我看着她一动一动的喉咙,胃里顿时如排山倒海一般。

齐齐把酒杯朝下,对着向丰收,等着他端杯子。我们都齐刷刷地看着他。向丰收也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突然趴到地上,准备爬出去。

“哈哈。”我跟静姐捂着肚子笑。齐齐因为被耍了,很气愤地揪住他,凶巴巴地说:“不许耍赖啊。”

“真不能喝,要死人的。”向丰收蹲在地上不起来。

“那行,依依你给他代了。”齐齐狡猾地看着我笑。

他一听,忽地站起来,“怎么能不喝呢?逗你们玩儿呢。”说完,闭着眼睛,像喝鹤顶红似的。

向丰收放下杯子时,已经满脸通红。没过几分钟,酒精开始发作,话明显多了起来,“初中毕业的时候,我们几个男生跑出去喝酒,那时没钱,四个人就着几包花生,居然喝了两斤多。白酒啊,两斤,那会儿酒量好,想喝醉都难。”

“那你还装?”齐齐白了他一眼,随即叹了口气,“还是童年美好。记得上小学那会儿,全班六十多号人挤在窄小的教室里。教室的窗户都是木头栏杆,一到冬天,老师就要坐在窗户边上的同学自带纸盒子糊上。为了上课讲话不被老师捉活,我就用小刀把纸盒挖了个小洞,老师在窗户外一晃,我就能马上知道老师来了,很管用。有天上晚自习,老师开会,我含着满嘴的“酸粉粉”把嘴对着那个小孔往外吹,给同桌表演“烟雾弹”,结果你们猜怎么了?老师早发现那儿有个孔,正从小孔里看我们,结果我把“烟雾”吹到她眼睛里去了。这下惨了,老师把我的眼皮揪得老高,那叫一个疼,连续几天看东西都是双的。”

静姐有些心疼地问:“那你妈没找老师理论啊?”

“理论什么啊?我妈知道后非常感谢老师,晚上还偷偷给她送了十斤菜油呢。”

向丰收盯着齐齐的眼睛看,咕哝着说:“难怪现在还肿呢。”

他话音刚落,齐齐朝他一阵猛打。

我也禁不住回忆起来,“上初中我们有两大期盼,一是停电。学校经常停电的,灯一灭,我们便在教室学鬼叫,要么就是往自己厌恶的男同学衣服上泼墨水。二呢,就是迎接检查。那会儿正搞素质教育,动不动就有领导检查。一听说领导要来,校长就要我们大扫除,我们最高兴了,不用上英语早自习嘛!我们拿着扫帚在操场上挥帚作战,你扫过来,我又扫过去,不一会儿操场上就起了大雾,就像齐齐刚说的那个……什么?哦,烟雾弹!哇,那个灰可真大啊,我们全身上下都落了灰蒙蒙的一层,连头发、睫毛上都是。大家相互看看,都咧开嘴傻笑,哈哈,好好笑啊。”我觉得真的很好笑,一个人笑得抹眼泪,他们全傻愣愣地看着我。

“你怎么不说在后面的小山包和某人相互辅导啊?”这女人又来了,冲我和向丰收挤挤眼,继而捂着肚子对静姐说,“真是个天才,被老师发现后,说是外语单词题目不会做,结果手里拿着物理书。”

向丰收低着头说:“求你了,别说了,不堪回首。”他清清嗓子,“小时候,我们都看一部叫《白眉大侠》的电视剧,每天晚上都放的,那里面有个主题歌也好听。有天上课,老师要我们预习课文,我一个人在心里唱着这首歌,突然,我大叫一声,‘刀——是什么样的刀?’全班同学都吓了一跳,紧张地看着我,几秒钟后,不知谁接着喊了一声,‘金丝大环刀!’全班顿时哄堂大笑,把年轻的女老师都气哭了。”

齐齐说:“我小时候不看这个电视剧,我看《封神榜》。”

“多了,还有《包青天》、《新白娘子传奇》、《机器猫》、《海尔兄弟》。”

“向丰收还暗恋赵雅芝呢,课桌上到处是她的粘贴画。”齐齐开始揭短。

“我喜欢赵雅芝,你呢,还不是把郭富城的照片放在书包里?哈哈,上课还看呢。”向丰收以牙还牙。

“对了,还有那个电视剧,叫什么来着,在北京四合院里的,长尾巴的?”

“小龙人!”齐齐撅着屁股唱,“我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扭屁股的时候太用力,差点撞到旁边的茶几上。

“我们就喜欢什么小虎队啊,四大天王啊,还学张学友闭着眼睛,伸着小指头唱歌。还有,我玩滚铁环,一口气可以跑几里路,歪都不歪一下。”

“你吹死算了。”齐齐朝向丰收的肚子就是一拳。

“提议,我们三个80后干一杯。”我突然很想喝酒。

齐齐说:“不行不行,三杯,连干三杯。”

“我看行,每人许个愿吧。”静姐给我们倒酒。

齐齐说:“我先来。祝我今年二十四,明年一十八,永远活在爱情的蜜罐里,手里还抱一个钱罐子。”

我说:“祝我早点搬出旧房子,事业有成,前途一片光明。”

向丰收:“祝我找个媳妇儿陪我妈过年。”

三个举着杯子碰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概各怀心事,都伤感起来。

“喝吧。”我低低地说了一声。

我没有什么伤心事,只是想起了我爸爸,他是我九岁时去世的,车祸。我放学回家,屋里停着一口棺材,我妈休克在一边。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因为棺材里的他早已血肉模糊。很多时候,当我一个人远眺时,他总是在我的视线里伫立,或是连续几天守在我的梦里与我见面。我想,他一定最牵挂我吧?有人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只是记忆里的他,不拘言笑,沉默寡言,但我想,他心底也一定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吧。

“怎么了?”静姐拉拉我的衣服。

“没什么,呵呵,眼睛里进东西了。”我仰起头,不让她看见我眼里的泪。

“坐下吧,依依。”齐齐递给我一张面巾纸。

我坐下来独自点了根烟。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不风流枉少年。葡萄美酒夜光杯,金钱美人一大堆。”齐齐突然做了首诗。

“好诗,好诗啊!”向丰收陶醉地拿起一根筷子敲碗,不料筷子一头挑起了桌上一张浸湿的面巾纸,不偏不倚地飞到他脸上。

大家狂笑,静姐抹着眼泪喊肚子疼。

“我给大家唱首歌儿吧。”齐齐摇晃着站起来,拿个空酒瓶子站到茶几上唱,“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儿停在上面……”

大家靠在椅背上,轻轻跟着唱起来,“……盼望着假期,盼望着明天,盼望长大的童年……”

突然,我听见咕咚一声,低头一看,向丰收倒了。

我扶他起来时,他拽着我的胳膊说:“依依……离婚了……没事儿,我就是……来给你送温暖……送温暖的。”

刘明刚在一边睡得很死,打着呼噜,流着口水,把枕头上浸湿了一大块。我不禁心生厌恶,使劲推推他让他起床。昨晚什么时候回家的我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中途去了趟厕所,之后给刘明刚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接我。

他翻了身,又睡了。

向丰收早上五点多给我发了条短信,问我昨晚怎么样。我正要考虑回不回,他便打过来了。

“起床没有?”他问。

“还没呢,你在哪儿啊?”最后他和齐齐怎么走的,我不记得了。

“你在哪儿啊,我怎么听见有呼噜声啊?”

我赶紧跳下床往卫生间走,“电脑没关,在杀毒呢。”

“哦,难怪。那你赶紧起床上班吧,我挂了。”

“好,再见。”吓了我一身冷汗。

刘明刚送我上班时,我给他说了冷玲被打的事情。他见怪不怪地说:“没本事把自己的老婆摆平呗。”

“你得意什么,我看你也不见得摆得平。”我心里升起一股厌恶。这种男人,永远都这么轻浮,没有同情心,反倒幸灾乐祸。

“我昨晚一夜未归,你看她打了一个电话没有?”他笑着说,“你放心,我老婆绝对不像那种女人,泼妇一个。”

“那恭喜你。”我不想看他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示意他在马路对面停车。

“晚上请你吃饭。”他停下车,拍拍我的肩膀,“还有,以后要再醉成昨晚这样,我可不理你了。”

“说件正事儿,你得确保我的安全,我可不想有人与我谈判。”我认真地看着他,冷玲的事情让我心有余悸。

到了酒店,见叶子在门口等人,说是等集团公司审计组的。

“来酒店搞审计么?”我有点奇怪,以往酒店搞审计,事先都要提前几天发传真通知的,这次怎么没听说。

“对啊,早上才听说呢。”叶子边拨电话边走。

我去办公室仔细查了一下文件收发记录,并没有收到相关的通知,怎么突然袭击?联想到提前考核的事,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必然联系。

我一上午都在拉肚子,大概是昨晚喝酒整坏了肠胃的原因,需要不停地往厕所跑,后来觉得麻烦,索性决定在里面蹲上一阵。

外面有匆匆的脚步声走过来,边走边接电话,外地口音,应该是审计组的。只听见她说:“我也不想啊,领导一发话,我们就跟着跑呗……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他们内部有人检举吧……哎呀,等我回来再聚也不迟啊。”

我屏住呼吸,指望还能听出个所以然来,可她很快挂了电话。内部检举?内部检举和她们来审计有直接关系?难道有人检举哪个领导的经济问题?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回到办公室,吴总叫住我说:“你马上准备一下,跟我去趟武当山。”

他说完就出去了,我待在原地斟酌他刚才的话——跟我去趟武当山。是跟他一个人去吗?头有点晕,镇定镇定!我坐下来,甩了甩头,深吸一口气,再仔细想了想,没错,的确是这样说的:我,跟他,去武当山。

没办法啊,老天居然如此眷顾我,挡都挡不住。

我赶紧去车库取了车,然后到旁边的超市买了一箱矿泉水、一小箱牛奶、一瓶维生素C和一盒胃药。买药是因为我发现吴总最近有点感冒,老在咳嗽。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粗心大意的人,不过对他除外。

我突然想,如果林小伟是一个让我崇拜的人,可能我也会容忍他的一切吧。这说明什么呢,说明真爱有无穷的力量!扯远了扯远了,我把车停到酒店门口,给吴总打电话。

车在高速上疾驰,我也沉浸在兴奋中——和他单独相处啊,多么难得的事情!

准确地说,我已经喜欢上他了。坦白地说,从见他第一眼的时候,从他第一次在电梯口对我笑的时候,我就开始无法自拔了。

此时我的心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到处乱跑,怎么拦都拦不住。难怪母鸡下蛋后总要咯嗒咯嗒地叫上一阵,不叫不行啊,心里高兴得发泄一下。我咬住嘴唇,生怕一时忘形,朝着天空啊啊啊地叫上几声。我简直乐疯了!

“春天里那个百花儿香,朗里格儿朗里格儿朗……”

“唱的什么歌?”他笑着看我。

“啊?……没,没有。”我慌了神,支支吾吾地回答他,然后紧紧地咬住嘴唇。该死,我怎么唱出声来了?哎呀呀,我居然无法指挥自己的脑子了。

“开这么快干吗?”他继续笑,“也喜欢飙车?”真是要命,谁让他的声音这么有磁性啊,每次他说话的时候,我的整个世界都在与之共鸣。

“哦。”我应了一声,发现已经到了一百二十码,急忙减速,手忙脚乱地差点把油门当成刹车。

“我老婆也这样,喜欢飙车。”他沉浸在甜蜜的回忆里,脸上挂着嗔怪的笑,“她开车毛毛躁躁的,我总是得目不转睛地盯着。”

我心里微微一颤,有点酸酸的,有点委屈。可他想老婆又有什么不对?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了罢了。

太阳很大,没有风,吴总摇下玻璃,戴上墨镜,“把空调关了,晒晒太阳。”说完,就开始不停地咳嗽。

我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在上衣口袋里倒腾了一阵,把感冒药递给他。

他摘下墨镜,接过药,有点调皮地笑了笑,“专门给我买的?”

我点点头,脸刷地红了。

“谢谢。”他收回目光,开始吃药。

“又没睡好啊?”我装作随意地拉话,掩饰内心的紧张。

他把药放到嘴里,仰头,随即躺倒靠背椅上闭目养神,说:“嗯,老婆情况不怎么好。”

“哦,去武当山……请医生?”我问完觉得自己很八卦,又不是关系要好的朋友,不该问别人的私事的。

他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都说那里许愿很灵验的,我想去试试,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呢。呵,我是不是很迷信啊?”

“还好。有些东西嘛,信则有,不信则无。许愿是对美好事物的寄托,灵不灵验并不重要,跟迷信就更无关了。”

他点点头,表示赞同。

气氛轻松了许多,他跟我聊了一些关于他老婆的事情。他自言自语,没有明确地表示他想告诉我她的哪个方面,或是提及某件具体的事情,只是突然不经意地冒出一句,然后沉默一会儿,又说一句。

“她去北京读研的时候身体还很棒,风风火火的,同学都叫她王熙凤。”

“人就是这么奇怪,昨天还活蹦乱跳的,转眼就躺在医院没了颜色。”

“有时候我发脾气的时候她还是怕,不过多半是她脾气更大。”

我不动声色地开着车,小心翼翼地听着,并且表现得极为平静。不是我没有兴趣听这些,相反,我太想了解他老婆了。关于她的任何信息,包括头发长不长,穿多大码的鞋,喜欢什么颜色等等,我都想知道。可我生怕因为自己某个惊讶的眼神和饶有兴趣的样子让他不愿意继续说下去。

我最想知道的是她得的什么病,她是不是很漂亮,还有,他们到底有多么相爱。

一定是很相爱,至少在吴总的心里占据了很大一个位置,不然他提及这些点点滴滴的时候,不会笑得那么温馨和幸福。某个不经意间,我扭头看到他幸福的样子,居然也莫名地开心。我想,这可能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吧,他的喜怒哀乐总会牵制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我想起上午在卫生间听到的对话,考虑是不是告诉他。仔细掂量了一番,还是作罢,万一与酒店无关,岂不显得我无中生有?

在吴总面前,我一直努力做一个内敛简单的人,唯恐被他看成复杂多疑,而且,我不希望自己的话题让他心生顾虑。

入了冬,游人不算太多,人们都安安静静地游览,整个景区增加了神秘幽静的味道,烧香拜佛也显得格外庄严肃穆。我想,人在所谓的神灵面前总是小心谨慎的,这说明什么呢?虔诚,信仰还是心虚?

我们登上紫霄宫后,吴总买了一千多元钱的香烛去还愿。我找了个石凳坐下,远远地看着他,肆无忌惮地看,想怎么看怎么看,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在笑什么?”吴总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我对面,好奇地看着我,“是不是笑我太信这个?”

“不不不,很好。”我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接着就想狠狠扇自己一耳光——大小姐,听听你都说的些什么啊,居然对自己的上司说“很好”。怎么说话的?再扇一耳光!

他倒没介意我的话,指指对面的佛殿,“你……不去算算?”

“呵呵,不算,估计命不怎么好。”我妈老说我命硬,尽管我不太信,但时间长了难免让我很不自信,也杀了我的锐气。所以占卦和算命是我一直敬而远之的,此时我就更不会去了——万一算出来和我妈说的一样,那就成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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