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坐火车进行长途旅行,是很无聊的一件事情。
现在,在这段旅途当中的最后一段,旅伴除了奥本海默,又多增加了一位爱因斯坦,那这段旅行……
……就更加无聊了。
如果没有爱因斯坦横插这么一脚,陈慕武本打算是在从柏林去巴黎的火车上,把论证为什么变换理论不能使电磁力和万有引力统一的论文写出来。
但是现在,当着当事人的面,陈慕武总不能再按照原计划行事。
哦,上车之前,他陈慕武还信誓旦旦地和别人说,用变换来进行统一理论的研究很有前景。
上车以后就开始翻脸不认人,转头就在纸上写下《为什么不能用变换理论来统一两种基本作用力?》这个标题。
如果爱因斯坦好奇地看了一眼陈慕武在稿纸上写下的题目和内容,会不会觉得自己被深深地背刺了?
既然不能用写论文来打发时间,陈慕武就给自己调整了另外一种心态,他已经做好了和爱因斯坦在火车上挑灯夜战的准备。
呃,别想歪,所谓的夜战,就是在火车上连夜讨论物理学问题而已。
不然还能战什么?
但是等到寄存处取完了三天前寄存在这里的大件行李,又重新办理好托运手续,检完了票,进了站台,最终上了火车,爱因斯坦却没有丝毫要和陈慕武再续前缘接着讨论统一理论的意思。
他只是把胳膊架在桌面上,转头静静地看向车窗外站台再向后慢慢倒退。
而奥本海默则是在一旁鼓捣着他刚入手不久的新玩具,那台徕卡1型照相机。
陈慕武也想要相机记录一下自己的生活,于是在第二天到柏林的晚上,跟着奥本海默出门,给自己也买了一台,只不过他的这台照相机还没有拆封和使用,现在正和那些随身携带的行李放在一起。
陈慕武又觉得只拍照片不过瘾,他甚至还想再买一台摄像机。
但是在德国的百货公司里,并没有售卖这种在日常生活中比照相机还少见的玩意儿。
那就只能等回到英国之后,去伦敦骑士桥的哈洛德百货公司,再碰碰运气了。
“爱因斯坦教授、陈博士……”
没有爱因斯坦和他继续讨论统一理论的问题,陈慕武竟然还觉得稍微有些不习惯。
他正闲得无聊发慌的时候,一直都在摆弄照相机的奥本海默却先开口说了话:
“这卷胶卷里只剩下了一张还没拍过,不如让我替两位拍一张合影,如何?”
“当然没问题。”
经常和记者们打交道的爱因斯坦,早就已经习惯了被要求拍照这件事。
听到阿文海默的话,他把望着窗外的脑袋转回了车厢之内。
看着头发乱糟糟、不修边幅的爱因斯坦,陈慕武突然想起来历史上很知名的一张照片。
“教授,我们这次拍一个不一样的合影吧?”
“不一样的合影?什么意思?”
“像这样,脸对着照相机……”
陈慕武开始很耐心地教爱因斯坦摆起了pose。
“……把眼睛睁大,挑着眉毛,最重要的一点,把舌头伸出来唉……”
陈慕武一边指挥,一边和爱因斯坦同步进行,在自己的脸上也做出了一个吐舌头扮鬼脸的表情。
因为他在最后也把舌头伸了出来,导致句子末尾的几个音节说出来很大舌头。
爱因斯坦跟着陈慕武进行到了最后一步,直到听到让自己伸出舌头来,他才感觉有点儿不对劲。
“陈,难道你这是嫌我没有提前和你说,就跟你一起上了去巴黎的火车,所以才要整蛊我吗?”
他质问道。
当然不是!
陈慕武心说,你都不知道你摆这个动作的照片,在未未来究竟有多火。
不仅算是物理学家的照片中最火的一张,就算是排全世界最有名的人物照片,爱因斯坦吐舌头的这一张,也一定会榜上有名。
他把舌头也暂时收了回去,跟爱因斯坦解释道:“教授,当然不是这样。我只是想改变一下人们一提起物理学家时,对我们所持有的那一种刻板印象。大家都说我们学物理的人聪明归聪明,但是总一脸严肃,而且无趣。
“您是世界上最有名气的物理学家,也被称作我们这个时代里最聪明的一个人。
“如果您能带头拍摄这么一张照片的话,我觉得能极大改善我们学物理的人在其他人眼中的观感……”
反正陈慕武里里外外说了一大堆的歪理学说,爱因斯坦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勉强被他给说动了。
陈慕武答应他,说等照片洗出来之后,第一张就先给爱因斯坦看,只有他点头同意,才把这张照片给公布出来,否则的话,连照片带底片,全都就地彻底销毁,绝不留出去。
就这样,奥本海默新相机的第一卷底片当中的最后一张上,就把陈慕武和爱因斯坦一起吐舌头的照片,完全记录了下来。
陈慕武甚至还悄悄把一个v字形手势,比划到了爱因斯坦的头顶上。
从柏林到巴黎的火车路线长度,是一千多公里。
不算在两国边境,通过法国的边检入关所花费的时间。
他们这列等级最高的晚间快速列车,一共在路上跑了十三四个小时,平均速度基本上能达到八十公里每小时左右。
同样是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同样是一条主干道级别的铁路,同样是道路上最快的一列车。
但从浦到天侓,火车却要跑上一天一夜,比这次的旅程多出去整整十个小时。
两者中间的时间差,固然会受到火车头动力的差距的影响。
但是更重要的一点,则是路况,也就是铁轨上的差距。
作为连接欧洲大陆的大动脉,德法之间的这趟连接线,不但采用高质量的机车,也会采用高质量的铁轨。
反观国内,一开始修建铁路,花大价钱从国外买回来一些低劣的钢材,绝对比不上英国国内,也比不上从柏林到巴黎这种主干线大动脉的钢轨材料。
后来张香帅在汉阳办起了铁厂,开始在国内自行炼钢,生产铁轨。
产地也好,运费也好,汉阳轨当然比进口的铁轨便宜,而且是便宜许多。
在这之后再修建新的铁路时,尤其是像从仩海到伉州这种由江浙富商集资修建的私人铁路,为了省钱,董事会就想着从国内购买国产货,而不是从国外进口。
因为沪杭铁路的路线和铁路建造,都是聘请的英国总工程师格林森全程一手操办,所以董事会也遵从了总工程师的意见,把从汉阳铁厂采购到的铁轨样品,寄到英国去进行化验,看钢轨的材质是否符合铁路建设要求。
几个月之后,英国人寄回来的化验结果当然是不合格,说汉阳铁厂造出来的铁轨,含碳量太低,所以硬度不够;而含磷量又过高,导致了钢轨很脆。
总体而言就是数据不达标,想要修好沪杭铁路,就不能从国内的汉阳铁厂采购铁轨,必须要从英国花大价钱买进口货才行。
于是被忽悠瘸了的江浙富商们,根本不去管这个检测报告是真是假,就直接又花大价钱从英国采购了一批二等钢轨,铺设在了沪杭铁路上。
沪杭铁路如此,京奉、津浦铁路也是如此。
钢轨材质不达标,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火车的速度。
所以同样的路程,性能大差不差的火车车头,才会拉着火车跑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速度。
可能唯一有良心、在铁轨材质上不糊弄人的列强,只有本人。
他们确实是在真心实意地在建设东北地区的铁路,采用上好的钢材制作铁轨,又研制出了亚细亚号这个当时世界上最快的火车。
只是他们的这种投入和付出,并不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中囯人民,而是为了更好地统治、奴役中国人。
建设更好的、更优质的铁路,其目的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侵略之路更加通畅罢了。
法德边境的通关过程,可比苏波边境通关要快得多。
只通过过海关这一件小事,就能看出来陈慕武和爱因斯坦在名气上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海关官员看过护照之后,才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陈慕武博士”。
但是见到爱因斯坦本人,那根本就不用他掏出护照,全世界只要看过报纸的人,都能认出来爱因斯坦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
然后就对他客客气气,一路上大开便宜之门。
所以他们离开德国的时候没受到任何刁难,进入到法国伊始,也享受到了高规格的接待。
陈慕武蹭着爱因斯坦在欧洲大陆上的名气,也跟着小小地狐假虎威了一次。
一行人到了巴黎,来火车站接站的,不出意外当然还是老朋友德布罗意。
看着行李房往外一件一件地送出来的行李,德布罗意感受到了一丝小小的震撼。
“陈,你这是把在中囯的全部家当,都给搬到欧洲来了吗?”
“不不不,这只不过是给你们带的礼物而已。”
谁也没想到,伊蕾娜和约里奥这种私人性质不对外公开的婚礼,到最后居然还是节外生枝,被陈慕武引来了爱因斯坦这个贵客。
但这还远没有结束,几天之后,借着伊蕾娜结婚的这个由头,卡皮察又再次从剑桥大学跑到了巴黎。
他来参加婚礼,一方面是传达卡文迪许实验室主任卢瑟福,和实验室内的各位同仁对居里夫人大女儿结婚的祝贺,另一方面才是重点,那就是来见他的爱人安娜。
而爱因斯坦在巴黎这几天,除了继续和陈慕武讨论统一理论的问题,还四处拜访了物理学界诸如朗之万、布里渊等等这些老朋友们。
大家都对爱因斯坦不告而来,突然出现在巴黎这件事情感到惊讶。
然后听他解释之后,才知道是居里夫人家的大女儿要结婚。
经过闲不住的爱因斯坦这么一串联,一场好好的私人婚礼,就变成了巴黎范围内的一场小规模学术聚会。
陈慕武从国内千里迢迢带来的礼物,同样也是很得人心。
送给新婚夫妇的一对粉彩花瓶自然不必多说,居里夫人更是喜欢在盘子上绘制了镭元素和钋元素的青花大盘。
中囯传统瓷器上印着自己一辈子的两个重大发现,除了心思细腻的陈慕武,再没有谁能送出来这种让她无比喜欢的礼物了。
居里夫人对这两个刚刚新鲜出窑不久青花大盘爱不释手,连带着陈慕武这个准女婿,她也是越看越喜欢。
妈妈和姐姐都拿到了属于他们的礼物,作为陈慕武的正牌女朋友,艾芙在一旁看得很是眼红。
她偷偷把陈慕武拉到了一边,问他自己的礼物在哪里。
小陈很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道,在我们中囯,给没过门的妻子送的礼物,那个叫聘礼,只有在结婚前才能送到女方的手上。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结婚?”
饶是外国女性热情开放,但艾芙还是被陈慕武的一番话问得面红耳赤,随便找了个借口,又急匆匆地离他而去。
才被居里夫人夸奖完贴心,陈慕武又怎么可能不给艾芙准备礼物?
他之所以这么说,只不过是为了像周幽王那样,博美人一笑而已。
伊蕾娜和约里奥的婚礼顺顺利利地结束,转眼间就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陈慕武觉得自己已经和爱因斯坦讨论了这么久的问题,一直都在给人信心。
回到英国之后再用一篇论文击垮亲手帮爱因斯坦建立的强大自信,有些说不过去。
所以在巴黎的这几天,他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往变换不可能解决统一理论这个方向上去引导。
在爱因斯坦离开法国之前,陈慕武终于给他解释明白了,为什么变换救不了统一理论。
经过之前几天的一系列铺垫,爱翁心中早就有了这么一种预感,但是被陈慕武指出之后,他的心中仍然还是有些难过。
就连在巴黎火车站的月台上登车时,他的背影都是伛偻着的。
送别了爱因斯坦,陈慕武也要赶快马不停蹄地赶回英国去。
他这一方面是要为接待即将从国内来英国的全家人做准备,另一方面,也是想赶快回到卡文迪许实验室,参加粒子加速器研制成功后的第一次实验。
从英国来的卡皮察早就已经告诉了他,在他回国的这几个月,粒子加速器虽然还未研制成功,但已经进入到了最后关头。
说不定就在这前后几天,就能宣布彻底成功。
于是陈慕武拒绝了居里夫人、艾芙还有德布罗意的挽留,很着急地带着奥本海默,还有暂且不愿意离开巴黎的卡皮察,急匆匆赶回了英国。
巴黎、加莱、多佛、伦敦、剑桥,又是一天多时间的舟车劳顿,仍然带着不少行李的三个人,出现在了剑桥郡外的剑桥火车站。
陈慕武觉得火车站的月台真是和自己有缘,他又在剑桥站的月台,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卡文迪许实验室的主任卢瑟福带着他的副手查德威克,站在火车月台上翘首以盼。
这让陈慕武颇为感动,还以为虽然没有提前通知,但老师还是来车站接几个月不见的自己。
结果上前打过招呼之后,才发现他的这种感动,只不过就是自我感动而已。
事先都没有通知,那卢瑟福来剑桥火车站,又怎么会是来接回国探亲归来的陈慕武的呢?
不过,他接的东西,倒还是算和陈慕武有点关系。
“陈,真没想到,我们居然在火车站见的第一面。詹姆斯接到的通知,说今天粒子加速器上的最后一个零件,将要通过火车运送到剑桥郡。
“要不然你先回学校,把行李物品安顿好,然后我们在起电机的那间屋子里集合,怎么样?”
看着老师对粒子加速器的热情,比对他这个几个月不见的爱徒的热情要高得多,陈慕武真觉得自己是空欢喜了一场。
(本章完)